作者:心是莲花开0
一 再回《牡丹》
告别文字,告别昆曲,告别那些熟识的朋友许多时日。我时常想,多数人是不写字,不听曲,不喜欢谈古论今的,再过绚烂的开始最终总要归于柴米油盐的俗物俗事中去,似乎这才是生活的本色。
市井中的生活不全然是无味,和不甚熟识的朋友拉拉家常,去混乱琳琅的市场讨价还价,穿着家常衣裳,趿着拖鞋,蓬着头在室内行走,这些也全然与优雅占不上边。可是,这不正是多数人的常态的生活吗?
高楼里的衣着光鲜,举止得体;文字里的古典含蓄,优雅出尘都是生活一个面。也许唯有吃饭睡觉这些人人不得逃脱的俗事儿才是大同小异的。
也许,我又过于执着了。俗与雅并非一定是对立面,有情趣的人柴米油盐也可以成为一曲交响乐,家常慵懒也是一幅温馨素雅的水墨。
生活,与文字无碍,与昆曲无碍,与朋友间的论证探讨无碍。
不论行文读诗,还是家常琐碎,只要心怀欢喜,便都可以成为人生至乐。
人与人之间,没有俗与雅之分,没有高低贵贱之别,只有你自己的内心是否充裕,是否满足,是否欣喜。
朋友博言,行乐须及春。疑为道学家所耻。享乐主义在讲究艰苦朴素的国度是行不通的,是该受到斥责的。只是人生短暂,我们忆苦思苦,甘苦执苦,究竟是求的什么呢?难道一个“苦”便让我们的人生没有遗憾,便是天将降大任吗?
不耻的说,我在享乐。
我在人生的最低需求“温饱问题”还没有得到完全的保障的时候,仍然醉心于享乐。
任何一种关于美的享受都是悦目赏心的,在昆曲被冷落到无人问津的年代,我庆幸还有网络,网络让我欣赏到每一段失落的经典。我庆幸还有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,无数风华年月的少年重新倾倒于昆曲的独特魅力。
而我对于昆曲的迷恋亦自白先勇先生《青春版牡丹亭》,多年前看白先生短篇《游园惊梦》,便是过目难忘,惊憾于文字的魅力,若非对昆曲的痴心厚爱,也必不能得其精华,写出如此好字。后又亲自操刀,着手《牡丹亭》的重排,终让我们得见昆剧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。这是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,歌、舞、介、白相映成趣,婀娜的身姿,优雅的身段,行腔的柔美,音乐的悠扬,曾风靡一时。
想起一日在西单图书大厦的音像店内,一位发已花白的老先生,在昆曲音像前徘徊良久,在我的极力赞誉之下买了价格昂贵的全本《青春版牡丹亭》,老先生一脸快乐的离开,我方才察觉自己实有昆曲促销之嫌。后老先生来过一个电话,浅淡了些观后之感,我听得出有些许怨怪之意。在细细品评过张继青、华文漪,乃至梅兰芳先生的录音,方才领会那位老先生没有言出的怨怪和遗憾。历经岁月的洗炼,需要更为丰厚盈实的基础作基垫,沈丰英以青春年少之身,唱腔身段未免稚嫩。电影版牡丹亭,张继青的字正腔圆把昆曲的柔软细腻演绎到极致,再听沈丰英的唱段,连我这门外之人也不免有略略不能尽兴之意。然而,若论周全的美,《青春版牡丹亭》却之不恭,当推首位。大师们演绎杜丽娘,早已是芳华不在,怎样竭力想象,如何想得出杜丽娘的风华绝貌。服装设计,舞台布景,灯光效果,乃至化妆技术的缺失,实实有些埋没这些倾倒众生的声音。舞台上,沈丰英眼波流转,顾盼含情,水袖生辉的盈盈身段,柔若无骨的百回千转,实实一个活脱脱的温雅婉转的宋代大家闺秀。便是这略嫌稚嫩的唱腔也被这整体之美而掩盖了。
“美的东西,人人都会喜欢”,白老先生半生钟爱牡丹,致力追求美的《牡丹亭》,这一份心意便是美的体现。如此,方有我们今天的赏心悦目。
二 花雅之争
俗雅共赏的理念何时得以提出,我不能考证。
亦雅亦俗,大俗即是大雅,似乎更多的是自我解嘲,或是不得已的一种妥协。事实上,雅与俗并行并存,却又势均力敌,互不相让,更是一种不同文化形态的抗争与传承。
昆曲所代表的美学趣味明显是雅文化,文人士大夫文化,并带有明显的江南特色。南宋以来,江南作为全国的文化中心,尤其是雅文化中心,诗词歌赋层出不穷,文人的纯文化情节在江南得到了施展的空间。这便为昆曲的诞生乃至风格的定型奠定了基础。昆曲一经出现便迅速传播,风靡全国。昆曲以吴文化为基本特征,却并不属于一时一地,而是凝聚了中国文人的美学追求,成为中国文人情节与文化取向的至高体现。
剧本的编排,音乐的考究,伶人的教授,现场的演出,无不与文人息息相关。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
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!
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;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!
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……”
《牡丹亭》一段经曲唱段,昆曲之美翩然而出。
唱词文采绮丽,韵律合拍,音乐更是细腻到可以称之为“水磨调”,文学与音乐之间的珠联璧合将昆曲的风雅推到极致。
文人的取向往往代表着一定时期文化的取向,在文人地位虽没有举足轻重,却依然引领着一代风气的年代,昆曲的兴盛不难理解。
昆曲兴趣于吴中,却从未被视为吴中地方戏,它是整个文人领域的文化典范,而并非仅仅吴中地区的美学趣味。严格的说,除昆曲以外,所有剧种均为地方戏。包括如今称为国粹的京戏。
京戏兴起于清中叶,在满清贵胄的偏爱与鼓励下节节攀升,甚至形成正一统的文化趋势。究其根源,它更多的是基于民众文化的小传统,或曰草根文化,是典型的花腔剧种。
所谓花腔,是指昆山腔以外的地方戏种,取其花杂之义,也称“乱弹”。
花腔为文人士大夫所斥,却极受底层民众的喜爱。花腔剧目或以历史故事为背景,或以民间传说为基础,通俗易懂,唱腔多明快激烈,一定程度上符合了底层劳动人民的审美情趣与价值取向。满清入关,满汉文化的冲突与差异,被尊为大传统的昆曲随之汉文人地位的没落而逐渐没落。京戏沿袭昆曲之长,结合自身的大众文化取向,沿袭变革,逐渐取代了昆曲在曲坛上的霸主地位。而其它花腔的兴起,更是对昆曲的一种
颠覆。从此昆曲只能是少数文人嘴中的吟吟传唱。
一段花雅之争,似乎告一段落,白先勇《青春版牡丹亭》倍受关注,重新燃起昆曲热潮,有人认为是昆曲复兴,究竟势单力薄,些微的震动后又将归于平静。文人地位的逐渐没落,大众文化成为主体的年代,以雅著称的昆山腔终究难有出头之日。